埃默里大学人类学

作为50万年演化的结果，父亲的身份在日常生活中是那么平常，但成为父亲的经历给男性的生活带去了影响深远的转折。随着父职研究的开始和不断深化，我们认识到，父亲并不是只需要提供一方屋檐和一日三餐的“次要家长”，而是对子女身心健康成长不可或缺的关键角色，起着母亲无法代替的独特作用。

准爸爸和新手父亲们也会有很多疑问：他们应该做什么样的父亲？父亲身份会改变他们吗？养父和生父对子女成长的影响有区别吗？与从孕期开始和胎儿建立情感纽带的母亲相比，父亲要如何弥补这一点？怎样才能让父亲在子女成长过程中发挥最大作用？

本书总结了父职这个新兴研究领域内的重要成果，为上述问题提供了答案。父亲是天生的，因为育儿存在于父亲的本能中，迷茫的时候或许可以听从直觉；父亲也是后天的，因为父亲的角色成功与否，并不取决于血缘与基因。做父亲本无定式，只需要听听内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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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职并非全然后天习得，激素也影响着父爱

人类的大脑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器官。我们已知的是，人类大脑的体积与人类体形不成正比，是人类体形应有的大小的6倍之多。大脑由巨大而遍布褶皱的新皮质支配，使我们掌握了说话、学习、欺骗和思考的能力，在有意识和无意识层面主导着我们在感觉、运动、情感和认知等方面的行为和欲望。为实现这一目标，大脑分泌出无数神经递质，并将指挥权交给它们，使其与其受体共同作用，刺激我们的行为，促进我们的感官运作，塑造我们的记忆，帮助我们思考，并促使我们做出各种行动。人类大脑的神秘与美丽令人着迷。尽管这是个非常复杂的器官，但有两点是确凿无疑的。第一，几乎没有哪种神经递质会单独起作用；第二，演化会通过在大脑中奖励我们大量具有成瘾性并令人感觉良好的化学物质，以促使我们采取那些对物种存续至关重要的行动。换句话说，演化过程会诱使我们去做正确的事。在下一章中，我们将读到会给人带来快感的β—内啡肽，除此之外，此类化学物质中最著名、相关研究最多的就是多巴胺了。在第2章中研究准爸爸如何与未出生的孩子建立感情时，我曾提到多巴胺以及常伴随其出现的催产素，但多巴胺和催产素对产后的父子关系和育儿行为同样重要。请记住，多巴胺是对快感而言不可或缺的化学物质。我们在饮酒、坠入爱河，或吃最爱的高糖食物时都会释放多巴胺。一名父亲在看到自己的孩子时，大脑中也会释放多巴胺。

在弗莱明完成关于睾酮对父职行为的影响的开创性研究10年后，同样来自埃默里大学的人类学与神经学家詹妮弗·马斯卡洛、帕特里克·哈克特与詹姆斯·瑞林利用当今人类在大脑神经化学系统互联方面的进一步认识与最新的扫描技术，对多巴胺、催产素与睾酮之间的相互作用，以及它们共同对父职行为个体差异的影响进了研究。他们收集了88名异性恋的生物学父亲以及50名没有子女的男性的血液样本，以检测他们的睾酮和催产素基线水平，随后逐一对他们进行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以实时查看他们的大脑活动变化，在此期间向他们展示成年人和儿童的面部图片。图片中的人物面部表情各异，分别呈现出悲伤、快乐和平静的情绪。研究结果表明，观看儿童图片时，父亲和没有子女的男性之间呈现出了惊人的差异，不同父亲之间也存在显著差异，但有趣的是，观看成年人的图片时，这种差异并不存在。首先，血液样本显示，与没有子女的男性相比，父亲们的睾酮基线水平明显较低，催产素基线水平则较高，平均比前者高出三分之一。这就意味着，父亲已经在激素层面做好了以孩子为中心提供关爱与照料的准备。较低的睾酮水平会使父亲拥有较强的共情能力，而较高的催产素水平会帮助他们和孩子建立情感纽带。此外，我们知道，较低的睾酮水平强化了催产素对父职行为的积极作用，这两种神经化学物质完美的互相作用有助于促进父子感情的建立。其次，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显示，与没有子女的男性相比，父亲大脑中与共情和面部情绪识别，以及最重要的与多巴胺奖励相关的区域明显更加活跃。因此，父亲们更擅长解读也更关注孩子的情绪，而作为回报，他们会收获大量多巴胺奖励。在受试的父亲中，睾酮水平最低者的大脑中与面部情绪处理和奖励中枢相关的区域最为活跃，这就意味着这些父亲最擅长理解孩子的情绪，也释放了最多的多巴胺。低睾酮水平不仅会让父亲更关注家庭，也会使他们更具共情能力，强化催产素对父子关系神奇的促进效果，并使父亲获得最多的多巴胺奖励。当我告诉父亲们，有孩子的事实会抑制他们的睾酮分泌，他们会了然地开玩笑说，生孩子跟被阉割差不多了。但是，实际上，用少许睾酮来换取幸福的父子关系以及大脑能给予你的最美妙的神经化学奖励，你的损失并不算多大吧？

长期以来，人们一致认为父职行为是后天习得的，而非一种生物学现象，但当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激素在父职行为的形成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我们清晰地看到，父职行为与母职行为一样，是有切实生物学依据的。从催产素水平与孕期的伴侣同步性，到孩子出生后睾酮水平下降，再到催产素、多巴胺与睾酮的相互作用，演化致力于把父亲塑造成一种以照料、保护和供养孩子为动力的动物。尽管我们每天都在不断增进对父职行为背后的神经化学原理的认识，但男性独有的多种重要化学物质背后的基因复杂性，以及个体生活环境对基因表达可能产生的影响，至今仍然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基因抑或经历，没有哪个因素能够决定你会成为什么样的父亲

父职行为相关研究大多集中在英国、澳大利亚、美国以及露丝·费尔德曼成果丰硕的实验室所在的以色列。不过，关于教养行为和儿童大脑发育之间密切关联的最有力的证据来自中国。就在不久之前的2016年，北京师范大学的实验心理学家严嘉、韩卓和李沛沛研究了教养方式如何从祖父传到父亲，继而影响孩子表达消极情绪时父亲的反应。

3位研究人员对来自中国2个城市172个家庭中的生物学父亲展开了调查，要求他们填写3份问卷：第一份请他们回想自己16岁之前父母的养育方式，第二份请他们评估自己如何应对孩子表现出的消极情绪，第三份是关于他们如何应对自己的消极情绪的。这些问卷旨在探究父亲自身的成长经历和他们应对孩子消极情绪爆发之间的关联。请不要忘记，童年充满安全感的依恋关系会促进催产素分泌系统的健康发育，也能提升成年后应对生活中压力的能力。研究结论非常清晰。儿时受到良好照料的父亲更善于处理孩子的问题行为，更能给予孩子支持和帮助，与孩子之间的情感纽带也更牢固。相较之下，那些父母控制欲很强的男性在成为父亲之后，对孩子消极情绪的处理方式更差，要么过度惩罚，要么反应冷淡，甚至可能出现过度控制或不闻不问的情况。研究人员得出结论，在父母的控制下长大的个体在与自己的孩子相处时，可能会出现“情绪社交”能力不足的问题。也就是说，他们不擅长教育孩子如何通过健康的方式处理和表达自己的情绪。培养孩子的复原力和情绪方面的能力是父亲的重要职责之一，我们将在第十章中更详细地探讨这一点。由此可见，这项研究成果揭示了对孩子未来的心理健康意义重大的因素，同时还表明，如不采取干预措施，不良的育儿方式可能会代代相传。

这项研究中我还没有提到的一个发现是，父亲上一代人的不良教养行为传递给他的可能性，会受到父亲的性格因素中一个方面的影响，那就是他调节自身情绪的能力。如果一名父亲能够以理性而健康的方式处理好自己的消极情绪，他就有能力摆脱自己童年时的消极体验，从而以合适、体贴的方式应对孩子的情绪爆发。但是，如果一名父亲难以处理自己的消极情绪，即缺乏应对情绪的有效手段或会受到情绪的驱使，以至于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那么他自身童年经历的消极影响便会在他与自己孩子的关系中体现。

不过，从严嘉等人的研究以及本章前面提到的着眼于教养方式的基因遗传的各项研究中，我们也能看到积极的一面：童年时期父母的不良教养方式不一定会导致子女在长大后无法成为支持孩子的合格父母。你受到的教育并不会对你教育子女的方式产生决定性影响。一个人能否摆脱童年经历的影响，以焕然一新的姿态踏上为人父之路，取决于不计其数的因素，既有包括心理健康和人格在内的心理因素，也有基因如何使你靠近或远离风险的遗传因素。但是，就算遗传因素或心理因素不甚理想，也尚存一线希望。例如，英国有几个隶属“亲子项目”的组织，相关细节可见本书最后。这些组织会和父母共同应对很多源自原生家庭和创伤性经历的消极倾向，帮助他们成为更体贴也更出色的父母。此外，尽管我们已经确定了多个影响个人教养方式的因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掌握了成功育儿的秘诀，因为总有未知因素——无论过往的生活环境和生理因素如何，会让个体在需要时做出改变、成为自己理想中的父母的个体意愿——存在。

因此，并没有哪个因素能够决定一名男性会成为什么样的父亲——他是个体基因和个人经历共同作用的结果。不过，这两个因素也不能脱离对方单独存在。一名男性自身受到的教养会影响他教养子女的方式，但这种影响并不是直接发生的，过程中还有个体人格的作用，而人格本身就是遗传和经历综合影响下的产物。这个复杂的过程已经够让人头疼了。但是，了解一个人的人格会如何影响其教养行为，对解释我们在不同父亲之间观察到的差异非常重要。